烽火平型关 薪火永相传——记父亲罗启春的抗战故事

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。我怀着无比崇敬与澎湃的心情，回忆起小时候父亲给我讲述的、在山西省大同市灵丘县白崖台乡参加平型关战斗的故事。

我的父亲罗启春，1929年春在家乡（现田阳区那坡镇）参加农民自卫军。同年12月11日，参加邓小平、张云逸等领导的百色起义，成为一名红七军战士。他从右江革命根据地走上井冈山，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，到达陕北抗日前线。这段充满艰辛的历程，铸就了他坚韧不拔的意志。

1937年8月，随着卢沟桥事变的枪声传遍全国，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，父亲被编入115师343旅685团一营一连一排，担任排长。685团团长正是后来的开国上将杨得志。8月22日，作为先遣部队，他们从陕西三原镇出发，东渡黄河，在山西省侯马站登上火车，一路疾驰至太原的某庄后下车，随后便昼夜兼程，向着晋东北抗日前线奋勇挺进。

平型关，作为内长城的一个重要关口，战略地位至关重要。而乔沟，位于其东北方向，是一条长约5公里的狭窄古道，蜿蜒曲折，两侧壁立如削，难以攀爬，最窄的地方仅能通过一辆汽车，无疑是伏击歼敌的理想战场。

9月24日的夜晚，父亲所在的685团借着夜色向伏击阵地进发，刚走出没多远，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。没有雨衣，没有斗笠，灰布军装瞬间湿透，紧紧贴在身上，秋寒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。山路化作烂泥塘，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。“跟上！别掉队！”连长嘶哑的吼声在雨中回荡。突然，脚下的水流猛地湍急起来，转眼间漫到小腿，冰冷的冲击力几乎让人站立不稳。“罗排长，是山洪！”身旁的战士惊呼。父亲当机立断：“手拉手！连成线！”接着又急促地喊叫：“都站稳了！跟着我往边坡挪！”战士们迅速串起人墙，在齐腰深的激流中互相拖拽着前行。

次日清晨，当第一缕微光穿透云层时，父亲和战友们终于抵达乔沟至老爷庙一线的南侧高地。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，浑身冻得直打哆嗦——不久前他刚出医院归队。但此刻，所有人都忘了寒冷与疲惫，迅速用石块和杂草构筑工事。

上午7点左右，寂静的乔沟传来马达声。日军第五师团第21旅一个辎重部队沿公路由西向东钻进了八路军的伏击圈。父亲看见，卡车厢里的日本兵头戴钢盔，穿着黄色呢大衣。他们万万没有想到，这次碰到的对手不同以往，是具有丰富作战经验和不怕牺牲精神的八路军第115师。

“准备！”父亲低声下令，身边的战士们纷纷拉开枪栓。突然，三颗红色信号弹划破天空，随着一声令下，685团率先发起攻击。父亲猛地站起身，将一颗手榴弹甩向沟底，紧接着，无数颗手榴弹如雨点般落下。“轰隆！”第一声巨响炸中了领头卡车的车头，碎片和泥沙溅起丈高，卡车歪斜着横在路中央，整个车队瞬间成了一条被掐住头的“蛇”，动弹不得。爆炸声接连不断，乔沟瞬间变成火海。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，在硝烟中四处乱窜，惨叫声、枪声混作一团。但很快，这些日军便反应过来，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形成战斗队形，开始疯狂反扑。子弹呼啸着掠过父亲的头顶，打在岩石上，碎石飞溅。父亲刚甩出手榴弹，右手的步枪还没上膛，就觉得左手虎口一阵剧痛，鲜血瞬间涌了出来。父亲咬着牙撕下衣襟缠在手上。他捡起地上的步枪，用右臂夹住枪身，右手攥住枪栓，忍着剧痛瞄准。枪响处，一个正往山上爬的日军士兵晃了晃倒了下去。战斗进入胶着状态，日军仗着装备精良、枪法精准，一次次向高地冲锋，战士们用步枪、手榴弹甚至石块顽强抵抗。日军的冲锋一次次被压下去。战斗十分惨烈，排长牺牲了班长顶，班长牺牲了战士接。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，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战斗防线。

就在这时，两架敌机呼啸而至，在战场上空盘旋。“不好！”父亲心里一紧，一旦敌机投弹，我军将损失惨重。危急时刻，杨得志团长的命令传来：“冲下去！跟敌人搅在一起打白刃战！”这是同归于尽般的抉择，却也是减少伤亡的唯一办法。

冲锋号骤然响起，父亲从战壕里一跃而起，左手的伤口被震得剧痛，他却全然不顾，嘶吼着：“同志们，跟我冲！”战士们如潮水般涌向沟底，与日军展开白刃战。枪刺相撞的脆响、嘶吼声、惨叫声交织在一起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。父亲举起刺刀，横挑直刺，一连捅倒三个敌人，刺刀都被骨头硌弯了。突然，右侧一个日军士兵举刀刺来，他猛地侧身，刺刀擦着肩头划过，随即一个扫堂腿将对方绊倒，顺势将刺刀捅进其胸膛。还没站稳，身后又有风声袭来，他下意识转身格挡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战友刘治国怒吼着将刺刀捅进了那名日军士兵的肋下——父亲与死神擦肩而过。

这场白刃战持续了整整2个小时。连长王良太带着110余名战士冲锋，最后只剩30多人仍在拼杀：刺刀卷了刃，就用枪托砸；枪托断了，就用石头砸；石头没了，就用拳头打、用牙齿咬……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，捍卫着民族的尊严。

当夕阳染红乔沟的悬崖时，枪声终于稀疏下来。这场持续6个小时的战斗，八路军共歼灭日军精锐第五师团1000余人，击毁汽车100余辆，缴获大批步枪、机枪和军用物资。

父亲站在乔沟，看到昔日一起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战友长眠在晋北这块热土上，不禁流下痛心的眼泪。同时，父亲也为有幸参加抗击日军的平型关战斗而感到自豪。这场胜利，不仅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，更体现了中国人民不畏强暴、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。

88年过去，乔沟的风依然吹过悬崖，却早已不闻枪声。当年父亲和战友们用生命守护的家国，正以崭新的姿态屹立于世界东方。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的今天，我们回望那场烽火，不仅是为了铭记牺牲，更是为了传承那份“不畏强暴、血战到底”的精神。

父亲的故事，是平型关烽火中一簇微小的火花，却足以照亮我们前行的路。那些年轻的生命虽已远去，但他们的精神，永远在历史的天空中闪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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